即使是這樣的自己
在一次又一次、不把人當成人的暴力和侵犯之中,本有著夕色的雙眼逐漸混濁,在言語的羞辱間,他逐漸對許多事情感到混亂。是啊,這樣的自己,對方還願意留在他的身邊嗎?
不知道是什麼樣的藥物作用,自己的身體居然開始渴求著被那些陌生的東西填滿——明明一點也不想要。
『戀人?他不會想要你了。』
『別想著逃走了。』
那雙細著的眼,寵溺著自己的笑容,一切逐漸失焦且模糊了起來。
那些人逃走了,自己則被留在了原地。
朦朧的意識間好像看見了自己的戀人,他很害怕,比起爬滿全身的疼痛,佔據胸口的是不停溢出的恐懼。
「不要丟下我……」
伸出的手似乎握住了什麼很溫暖的東西,意識便隨之沉入黑暗。
從夢境中醒來,他本能地去確認著戀人是否在自己身旁。直至握住那雙手,他都沒有辦法停止顫抖。
「沒事了。」
「已經沒事了,漣……」
他很清楚柳川並不會丟下自己,同時卻也明白他的脆弱。那害怕自己會傷害了重要之人、因此想要逃走的心情,是季漣也能共感的。即使如此,無法抑制的恐懼卻仍舊淹沒了理智。
那天夜裡,聽見動靜的他從病床上醒來,床邊沒了那個熟悉的身影。
『你要不要看看現在的自己是什麼模樣?』
『你怎麼會覺得……你還有回去的地方呢?』
季漣跌跌撞撞地從病床上起身,腳上的傷也還沒好,他卻顧不得那麼多。他想至少明白答案,聽對方親口說,好讓自己心死。他也不明白自己走了多久,身上的各處彷彿老舊的道具,正在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響,扶著牆面,季漣終於在醫院的門口見到了柳川的背影。
「阿柳……」
光是開口就要好大的勇氣,但他還是跨出了步伐,把對方從背後擁住,緊緊地、不願意放開。
「不要走……」
這樣的我,很骯髒嗎?若是如此、你若是不想要的話,拜託你了。
主動甩開我的手,並逃離這裡吧。
我不會再攔住你了。
柳川回過頭,也緊擁住了顫抖著的他。彷彿想要平復他所有的恐懼,止住他不停流下的淚水,每個字都是那般地鏗鏘有力,一點一點地堵上了那被人破壞的、鮮血流淌著的心頭缺口。
「我哪都不會去的。」
「我不會丟下你的。」
「沒事了,漣。」
無法撐住自己的身子,季漣倒在了對方的懷裏。這樣的我,仍舊可以是你心口亮起的那簇火光嗎?他輕聲地喃喃道。或許該明白的,那些話語不過是為了動搖他的胡言亂語,然而,明白是一回事,他的脆弱卻又是另一回事。
索取安心感的問句得到了回應。
他終於笑了,是不怎麼好看的笨拙笑容。
「當然了。」
「只要你不丟下我——」
我便會常伴你身邊。
哪都不會再去了。
惡龍
柳川清楚周圍的人並不大明白自己出了什麼事。
他現在的行動稱不上是道德上的善類,舅舅在他到了老舊的樂器行時一言不發,繞到了櫃檯後面,把半舊的皮箱塞進了他的手裡。
舅舅一直都是最明哲保身的那個,他始終明白。點了點頭,他臨走前抬頭看了看頭頂的防盜鏡,突然發現注視著自己的舅舅多了不少白髮。
頓了頓,仍然推開了玻璃門。
阿納托利早就等在外頭了,俄國人魁梧的體型和臉上的疤痕總讓人繞道而行。熊一樣的傭兵低頭喊了聲雇主的名字,口音總把姓氏發音念得像Liu。
「柳。」
「找到地方了嗎?」
寡言的青年點了點頭,緩步邁開了兩步,有些遲疑的吐出一句。
「對柳很重要嗎?」
柳川斜斜睨了阿納托利一眼,揚起笑容,一雙闐黑的眼睛裡沒有波瀾。
「你說呢。」
傭兵選的地點是廢棄的工廠,連路燈都壞了兩盞,更別提監視器。阿納托利在執行任務的時候更像頭熊了,看似慢條斯理,卻總把獵物逼近了角落。一個一個,柳川揹著手數著,笑意一如既往,梭巡著被銬住雙手、懸掛於近牆鐵索之上的目標。
儘管只能艱辛的用腳尖站著,其中一個染著淺藍髮色的男人仍朝著柳川啐了一口,「你就是那個傢伙的戀人吧,我可得告訴你,他最後扭──」
沒有讓那人把話說完,柳川只往旁看了一眼,俄國人就明白了他的意思。如同熊掌的寬厚手掌拍上了淺藍的腦袋,直把整個腦袋砸上了鐵皮屋的牆。巨大的撞擊聲響在空蕩的工廠裡迴盪,掩蓋過了肩膀和手臂脫臼的聲音。半晌,傭兵才放開了手,生了鏽的鐵皮牆面上被砸凹了一個坑,青髮的男人只能踉蹌的靠著懸掛著的脫臼雙手,才能堪堪站住。
柳川拿起了準備好的水杯,往青藍的腦袋上潑去,連同冰塊也灑了上去。
「醒了嗎?啊,太好了。放心,力道有收斂,大概只是輕度腦震盪吧。」笑意不減,柳川湊近了那人,低聲在他耳畔落下了一串名字,「──我想,這些人都是你最在意、最放不下的家人和兄弟吧。」
「『別想著逃走』,而我也不會容許你們逃走。」
「你們效忠之人、你們摯愛之人、你們能歸去的方向、點亮你們前路的光,那些都是你們最珍視的吧。」
彷彿看見了不聽話的狗,柳川揚起了傷腦筋般的笑容。
「我碰巧知道把一個人所珍視的一切盡數毀去的方法。」
只要將可能性盡數毀去,就不會有人危害他珍貴寶藏的安寧了吧。
柳川稱之久病成良醫,如同被傷過的人明白該往哪裡攻擊最痛。
他一向感興趣的都只有真相,但若真相的形狀往不對的方向延展,他並不介意出手調整。
正確而他本就毫無意義,他要的只有半生安穩。世界始終對他不公,每每戕害最在乎的人。一次一次的逃,在他終於鼓起勇氣時,惡劣的戲弄終究還是落在了他最放不下的戀人的頭上。
他終究還是怕了,在一個看不見星星的夜晚握緊了拳,頭也不回。
繃帶、顫抖的手指、一跛一跛的步伐、略低的溫度、緊緊的擁抱,好不容易凝聚的狠心被衝擊撞碎,柳川聽見季漣的聲音,說不要走。
那就去他的狗屁命運,再也不逃了。
玄關的燈總是亮著,自從柳川帶著季漣搬出去之後。多少年下來的積蓄加上本就該屬於他的部分,林林總總也攢了夠擁有一間小公寓的錢。雖說少了點貓叫,可自己也樂得輕鬆。
家具是和戀人一起挑的,儘管空間不算大,但也足夠溫暖疲憊的心靈。將外套掛上掛勾,柳川鬆了鬆領口的扣子,在雙人沙發上坐了下來,向著抱著書本的季漣張開雙手。
坐進懷裡的心上人理所當然地將雙腳也縮上了沙發,柳川環過季漣的腰,把腦袋靠上對方的頸窩,另一手輕輕去暖對方略涼幾分的腳踝。
「──今天到哪裡去了?」
「唔,去看看舅舅,順便把一直都很煩心的野狗問題也處理處理了。」於褐色長髮中段落下一個親吻,然後順勢輕輕蹭了蹭對方頸根,最溫馴如同認主凶獸。
他再不在乎命運的惡意或命格的凶煞。
倘若世界不公,那就燃盡三千江山。
未曾逆天改命,誰說此路不可通行?
從此化身獨守一人的惡龍。
緞帶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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